杨志伟:交大情深代代传
【作者简介】:杨志伟,河南鲁山人,1958年10月生。1974年2月高中毕业回乡,1978年3月入读西南交通大学起重运输机械专业,1982年2月毕业。西南交大第一期教育部出国代培研究生。同济大学留德研究生预备部结业。1983年10月赴德国波鸿鲁尔大学,1988年6月获工学博士学位。先后在多个德国公司工作,其中在德国斯图加特奔驰汽车公司供职15年至今。
交大情深代代传
文/杨志伟(起77级校友)
一
今年5月15日,母校迎来了120周年校庆。作为母校西迁峨眉并更名西南交通大学后第一批正规考试入学的77级大学生的一员,校庆激起我心中很多回忆,赋诗为念。
**忆峨眉
长忆峨眉二月天,名山三十八年前。布衣何缘入名校,交大慧眼广招贤。
后发先至五更早,西行又结并蒂莲。
他乡难忘师恩重,遥颂母校百廿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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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能够尽量多参加一些校庆活动,我和夫人提前从德国回到了母校,目睹和体会到了众多新老校友们怀念母校的那份深情和回到母校的那份激情。在校史馆开馆仪式上,我还有幸代表海外校友从校长手中接受了涵义厚重的一套五卷赠书《西南交通大学史》。5月14日交大新闻网也特地对我们做了如下简要报道:
来自德国的杨志伟夫妇,带着“三代交大人”的记忆,回国参加母校120周年校庆。“我们一家三代都是交大人,孩子在交大子弟学校上过学,岳父是桥梁专家伏魁先教授,”杨志伟先生回忆道:“老爷子曾徒步走到平越上学,毕业后留校任教,把一生都奉献给了交大。经历了115周年校庆,可惜没能亲眼见到120校庆他就去世了。老人家对交大有着很深的情感,今天我们回来也算是圆了老人家的心愿。回到交大,就像回到家一样亲切。”……
二 说起这交大情结,还要从我们三代人的第一代,我已故的岳父伏魁先教授说起。
岳父1923年生于湖南汨罗。因慕名桥梁大师茅以升,十九岁高中毕业时,他放弃了本已考取的中央大学物理系,转而接受保送,来到唐山交大土木工程系。不过当时的唐山交大并不在唐山,而是早已在日军的炮火中被迫迁到了贵州平越。战乱之中,岳父的入学之路非常坎坷。那时学生入学大多都是自己挑着行李,长途跋涉,有一段汽车坐坐就很幸运,路上盘缠不够了还要自己想办法解决,赶到学校已经是几个月以后的事儿了。1945年学校又被迫迁到重庆。此时岳父已“弹尽粮绝”,衣服都当掉了。抗战胜利后学校决定迁回唐山,学生们也都各尽其能、尾随其后。岳父没钱,只好先给人当了一年多中学老师,凑足了盘缠才赶到唐山继续学业。1950年岳父毕业并如愿以偿地获得有茅以升校长署名的毕业证书,遂得以留校任教,并于次年作为唐院抗美援朝工程队的先遣队成员先行赴朝,勘建军用机场。这些都让他一直引为自豪。后来唐院内迁,岳父又携家带口来到条件极其艰苦的峨眉,继续他对他的母校的回报。
从辗转奔平越到坎坷回唐山,从建校在峨眉到搬迁入成都,从学生到教授再到退休直至2011年因病去世,岳父69年如一日追随交大、爱戴交大、无怨无悔、善始善终。他留下的一首小诗充分体现了一位典型“交大人”的情操。我们把它刻在了岳父的墓碑上,也深深地刻到了我们的心里:
七十抒怀
伏魁先
手栽桃李三千树,
笔写诗书四十春。
俯仰无愧于天地,
富贵于我如浮云。
三 比起岳父的志在必得,我则是出乎意料地来到了交大。
1977年夏末秋初,有消息说邓小平提出要废除推荐,实行高考。那时我也十九岁,因出身“高”,我虽然费尽周折读了高中,但毕业后却再也没有任何继续读书或者工作的机会,已经在河南老家农村出了三年多苦力。对于我,这高考的消息无疑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即使是难以置信也要紧紧抓住。
那一次,也只有77年那一次,是先报志愿后考试。为了保险,我绝对不敢报考任何重点或省外大学,而且毫不犹豫地填上了服从分配,这就是说,再差的学校我也去!记得三个大学志愿报的是两个师范和一个农机专业。三个中专志愿,两个记不清了,另一个叫江汉石油地质学校,肯定是辛辛苦苦跑野外的。我虽然至今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但这个校名我永远忘不了。
我就这样被卷入了浩浩荡荡的高考大军。高考场面十分壮观,我从没见过,甚至还有当兵的持枪把门。朦朦胧胧几天考下来,越想考好越心虚,我甚至怀疑连上那个地质学校的份儿也没了。于是觉得自己大概生来就是这命,最多继续把木工活学好,日后好有一技之长吧。
忽然有一日,我正在打制一扇木门,公社的文教助理员来了,老远就叫我爸,恭喜杨老师,您儿子考上大学了,通知书来了!
我和爸爸都愣住了。我接过信,半信半疑,撕开,里面映出一行红字:西南交通大学录取通知书。
这,就是我和交大结缘的瞬间。
知道当时为什么没有上演新版《范进中举》吗,那是因为我甚至没有范进的胆量去相信这是真的!一所完全在我的奢望之外,以至于我连它的名字都不知道,更别说敢填入志愿的重点大学的通知书,就捧在我的手里。我惊喜之余,心中充满了忐忑,甚至后来在梦里都看见通知书又被收走了,说那本来是别人的,因为同名同姓发错了。
一直等到入校报到后,谜底才得以揭开。去河南招生的老师告诉我,那是因为我的高考成绩远高于我报考的那些普通高校的录取分数线,所以交大按考分调档,择优录取,才成就了我“中举”交大。而那份录取通知书,则一直被我爸像宝贝一样保存着,一直到他去世。
四 有幸从农村来到这么高的起跑线上,怎么跑就是你自己的事儿了。转眼间就过了大学四年,毕业时,幸运之神再次降临,我被母校机械系从普通研究生选招为教育部出国代培生。
毕业了!
又是四年之后,我在德国举行了婚礼,而新娘伏迎是个地地道道的交大人。她不但是交大(工80级)毕业,还是交大子弟。她和所有交大子弟一样,跟交大有着割不断的情怀。校子弟说起交大,那味道跟我们不完全一样。
夫人生在唐山,对唐山的事儿记忆犹新,说起来栩栩如生。比如最近新建校史馆征求意见,她一看马上就知道哪些地方需要纠正。她家住新华斋,每天去南操场那儿上幼儿园。她说当时南操场就相当于她们小朋友们的游乐场,大家一起自由玩耍。她家的左邻右舍黄棠教授和刘成宇教授各有一个女儿,比她大两三岁,但她却成天跟屁虫一样跟着人家玩。她跟刘家姐姐的床只是一墙之隔,二人甚至商定在墙上对着挖洞,通了好随时说话。不过那是石墙,挖洞谈何容易。结果直到她搬迁峨眉时,洞也没有挖通。一段时间妈妈在三分部医院住勤,她每天自己从那里乘轻油车到交大本部上幼儿园,都是这头看门的大爷把她送上车,那头医院阿姨接她下车,那时她才三、四岁。她曾自作主张把父母的自行车借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大学生。可见当时的社会是多么简单和谐,孩子们又是多么天真无邪。上小学是在铁二小,路过一个地方小学,学生们一见面就喊话互嘲互讽。人家学校穷,没有电铃,挂一段钢轨当钟用。铁小的学生就编了顺口溜“石庄石庄破学校,上课下课敲铁道
...”。上学去要先从住宅区走到交大校门,这段路很远。要是翻墙过去就能省很多路,可惜墙那边有一条大狗。出了交大校门,要是遇上顺路的马车,还会跳上车尾让人带一段。只不过有时拉货太多,车夫心疼他的马,他们会把长鞭一甩,让你连滚带爬逃下车去。还有冬天路上那实实在在垒满了雪的马车,那是农民要拉到自己麦地里去的。最可恨的是呼哧呼哧好不容易走到学校,老师又要你回家拿铁锹回来铲雪。
当了十来年城里人,夫人1971年底跟父母到了条件艰苦的峨眉山里,父母忙于工作,来不及给她到学校报名,所以开始有一段时间她都在家里待着没有学上。后来到报国小学,教室就在猪圈上面,臭气熏天。连根本不挡风的竹篾子墙也只有三面,天天头顶着峨眉的雾水上课。当地的孩子们有的很调皮,看你是城里来的,劳动的时候故意把猪粪弄到你衣服上恶心你。冬天,当地的孩子们都带个小袖炉,揣到怀里取暖,而交大的孩子们什么都没有,只好挨冻,冻得直跳脚。这样情况一直到交大办了子弟校才有所好转。
夫人经常说是她们栽树我们乘凉,因为峨眉校区有不少树是她们子弟校的学生们一棵棵栽出来的。她和她的同学们经常还会聊起当时怎么抢树苗,为的是早完成种植任务早回家。上次我们一起到峨眉校区故地重游时,她们种的树已经成了参天大树,郁郁葱葱,夫人很是骄傲。
在学校里和夫人并不认识,因为我入学时她还是中学生。我只知道她们的教室就在中山梁一号教学楼的四层,正好在我们起重专业小教室上面。她们一下课便又说又笑滴哩咚隆往下跑,一点也不管我们还在上课。而她说她对我们也是恨之入骨,因为我们班每天早操,跑过名山桥教工宿舍她家那栋四号楼时,都会高喊一二三四,每次都把会她从美梦中吵醒。点滴往事,历历在目,皆成美好回忆。
五
我们的两个儿子生在国外,长在国外,无缘再成为我们的校友。不过他们从小就经常跟我们回交大,外公外婆就会带他们看交大,讲交大的故事,每次都到茅以升雕像前留影。孩子们大些了,我们有时也联系让他们到学校实验室参观。老二还还陆续在交大附小上过两个月的学,认识了一帮小朋友,也算是半个“准校友”了。他中文课学得比较费力,一篇百把字的日记要写一个晚上,数来数去字数还不够。课堂上学生们坐那儿要背着手,这对一个习惯了德国那种宽松自由的课堂形式的他,也绝对是一种挑战。
目前大儿子已经硕士毕业,将要到奔驰汽车公司入职,成为我的同事。二儿子也行将大学毕业,计划继续读研深造。孩子们不仰慕清华北大,但交大,在他们心里却有相当的分量,因为那是他们的“Oma交大“(姥姥交大)。去年我们去美国,看望在麻省州立大学作校际交流的大儿子,并在美国东部旅游,老大专门绕道带我们去康奈尔大学参观,只是因为唐院曾被称为“东方康奈尔“。
望母校重振“东方康奈尔“雄风!
(感谢运78张挚祺校友提供峨眉校园风景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