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毁了俺初恋的家伙们
【作者简介】:小易子,1963年出生于湖北省中南部的一个靠近长江的小村庄,1979年进入西南交通大学电机系学习并于1983年考入计算机专业研究生班,1986年获硕士学位后回到家乡省城工作。2000年赴美国留学,于2006年获博士学位后留美,在高校担任教师。
那些毁了俺初恋的家伙们
图文/小易子(电79研83)
2015年暑假,在美国蛰伏了十好几年、年纪已是爷爷级别的我,终于攒足了回国旅途所需的银两,回到了我久违且魂萦梦绕的故土。稍作停顿,旋即马不停蹄地来到培养了我七年的母校——西南交通大学。
啊,这就是我的母校?
不,这哪里是我那记忆中的母校?!
成都两个分校的名字又熟悉又新鲜,又带点别梦依稀的感觉。我像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对周围的一切只有陌生、惊奇、感叹……真是十分的不太自在。
晚上,研83班校友会会长蔡立勋召集在成都的原班同学举行了一个聚会,来给我这个在美国乡下憋了十几年的乡巴佬洗尘。毕业近三十年了,大多都是我第一次相见。尽管经过岁月的洗炼,每个人的容貌仍依稀可辨,乡音也大都依旧未改。大家开怀把盏,叙述各自的经历,共议昔日的往事。
几个小时的聚会一下子就过去了,每人都酒足饭饱,却意兴未消,大家约定2016年暑假趁母校120周年校庆时再重聚畅谈。
我回到住地,冲了个凉水澡,聊以缓解我那过于激动的心情。躺在床上,我怎么也睡不着,刚才聚会的画面又一幕幕地在我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在眼前展现开来。我哪儿是什么那个刘姥姥,简直比刘小小都不如。你看,在座的各位,不是教授博导,就是什么董事老板或什么带长的;还有几位号称是什么某某学者,或当过什么千人杰青的。而在下俺至今还是一个三级学院的助理教授,还在为终身教职奋不顾身、鞠躬尽瘁地拼着命。想当年,咱们可都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开始、同一个教室上课、同一个宿舍楼呆过。看看现在,套用本山大叔的一句话,这“银”跟“银”咋就不一样呢?我越发激动、辗转反复、夜不成寐了,心中沉睡已久的阿Q幽魂忽地蹿将起来,非得要找出这“人与人不一样”
的缘由来,从而安抚我那受委屈的心灵。过了老大一会儿,只觉一道闪光从我脑中划过: 原来,是那几个可恶的家伙给我织了一个该死的情结,使得我一辈子地不如他人……
那是一九八三年九月,我们全校83级研究生大概七十来位,除了少数留在成都分校外,大多数都居住在峨眉本校的点式楼。它建于峨眉校区的一块高地上,也是校园的最高建筑物;每天上下课,我们得首先经过一百多级台阶离开返回点式楼。
一个星期天,我约了几个本科生老乡到点式楼集合,然后去攀爬报国寺附近的一座小山。到了山顶,只见校园全景尽收眼底,那点式楼尤为突出,像立于校园的一个高塔。一老乡指着它对我说,真是羡慕你死了,能在神仙楼阁里逍遥快活。
我大为不解,说每天上下几趟得爬几百级台阶,多花时间不说,还得多出几块铜板多买几两饭菜来补充能量。他听了哈哈大笑,指着点式楼旁边的那栋楼说:“竖子不可教也!尔身处琼瑶玉宇,有多少美眉仙子相伴,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机不可失,时不尔待也!要不快速行动,弹指一挥,后悔晚矣。”
我霎时明白了,他所指的那栋楼是学校的女生楼,里面住的是全校的女生。
从那以后,俺就多了一个心眼,有意无意地、潜意识地在排队买饭时左顾一下、右瞧一眼,心里盼着哪位美女能朝我这边注目个零点几秒。
几个星期后,我就失望了。没有一位女生注意俺,我倒是发现有几个娥眉盼兮的美媚不时地朝几位体育极棒的研究生同学投去不经意的几撇。这些像是充满期待的目光一下子将我童年时埋下的定时炸弹引爆了,活生生地将戴在俺头上在那时很具吸引力的“研究生”帽饰招牌一下子炸的粉碎,将我抛回到那不堪回首的中小学年代。
我生长在农村,小学初中正值文革后期。几乎每个星期学校的学生都得去农田里像父母亲那样作农活。到了农忙时节,几乎有一半的学时都在田地里改天换地。那时的我,身体极弱,又经常生病,打心眼里就极度害怕、讨厌农活,干起活来既慢又差,在田地里是全班同学嘲笑的对象。我只有等到上课考试测验后、老师高调地宣布成绩的时候,才能逮住机会把头偏向那几位嘲笑我做农活的调皮同学,借机发泄一下来自我满足与自得。不料,下课以后,其中一位向我斜乜着眼、不乏带着正儿八百腔调、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读书有个屁用。在地里不中,以后连个老婆都找不到!”
这可结结实实地打到了我的七寸。这可不,放眼四望看村中各家,家中生活稍好的,哪家的男人都不是身强力壮、在田地是一个干活的好把式?!我的天从那时起就一下子黯淡下来了。在农村,一个男人成功的标志,就是讨一房老婆养一窝崽子。幸亏我有一个一字不识却知大体的母亲,她曾经因自己是文盲而失去了众多被提拔的机会,认准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信条,从我上学的第一天起,就向我灌输“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的道道,来给她羸弱的儿子打气。
说来时来运转,到了初中毕业那年,全国恢复高考,并且考入大学即可脱离农村成了一项国策。即刻,我全身的细胞像注入了无穷的活力,自己也不生病了,像一匹不知疲倦的战马,鏖战高中、冲向高考。
终于,在一九七九年,我考入了西南交通大学;一九八三年又更进一步,成为研83班的一员……那时的我,真有点意气风发、不知天高地厚了,虽然没有登科状元的感受,却自我感觉黄金屋颜如玉会自然而然地在我研究生毕业后就会手到擒来。
现在,俺这老乡的随手一指而引发的一个多月的观察,又将我送进了地狱的边缘:在读书无用的日子,五大三粗具有天生的优势,俺可心服口服地认了;可是在重视学习的年月,姑娘们心里想的竟然还是那些四肢发达的家伙。不信,请你看看:
在84年全校运动会上,研83班作为一个集体大班参加比赛,出尽了风头,排名第一,打破了几项校记录,“研83”的名字多次出现在广播中。在研83同学参与的比赛中,首先出场的是撑杆跳高王子江浩。他手握撑杆,沿着一条看不见的弧线由缓而疾地向跳高架冲去。在他快要到那里时,只见他用脚一蹬,撑杆紧跟着弯了起来,变成一根特别的弹簧,等你还未来得及眨眼,这弹簧早已将他抛过横杆。
接下来的是110米跨栏健将陈锦雄。在起跑线上,他与别的选手将自己的身材变成了一排拉满的弓弩,架在那里。随着“砰”的一声枪响,他们却又像箭似的射了出去。不到一口气的功夫,陈锦雄已处于绝对的领先位置。只见他双臂有节奏地摆动、两腿交叉翻跨栏杆、整个身体似波浪式地向前疾涌。你还在纳闷、掂量着是他身体的哪个部位提供了如此大的推力的时候,他已经划过了终点。
这时候,整个运动场都轰动了,人们都向着两个赛场涌去,广播里不停地呼叫着“研83”、“江浩”、“陈锦雄”。我向来不喜欢体育,对这些体育项目,除了它们的名称外,一概不知道其东西南北,什么田径有别、规则不一。俺现身比赛场地,可不是给俺研83班来捧场、冲着俺班的体育英俊喊几声乌拉的;我大脑清楚得很,是俺心中的那个有意思、无意识的小九九硬拽着我来到这个使俺极不舒服、极不自在的场合的。你要是在我的旁边,你就会发现,俺的眼光根本没有落在那撑杆王子跨栏骑士的身上,倒是不停地在那些观众、特别是越来越多的女同胞围观者上面飘来荡去。俺打心里想弄清楚,那些颜如玉对这些既五大三粗、且头脑发达的家伙的崇拜指数和倾心热度到底有多高。就在俺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心猿意马、想入非非之时,不知广播里噼里啪啦了什么,所有观众哗的一下涌向体育场的另一个角落。我意识到,当天的压轴项目拉开了帷幕:跳高比赛。
自从俺进入研83班的第一天就知道了,俺班有个跳高皇帝,名字叫做蔡立勋,是个真有种的大汉。这可不是吹的。不信,你瞧,现在他出场了:就是那个正在做准备活动的家伙,身高一米八几,身上的运动衫匀称地嵌在他结实的肌肉上,全身没有一块赘肉,而骨头都被肌腱扎扎实实地包裹着,活力四射。比起当时的全国跳高冠军朱建华,俺校的这位跳高皇帝要男子汉得瑟多了。这不,裁判的哨笛刚响,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舒双臂,迈开两腿,向那跳高架径直飘去。就在离标杆还有一步之距的瞬间,他右脚轻轻一转,全身像弹簧一样向上射出,结实的身材突然变成了一张略呈弧状的微曲弯弓,背部几乎贴着横杆,轻盈地滑过跳高栏杆。又一项跳高记录诞生了!
立时,人们从四面八方向跳高架栏涌去,那地方一下子就水泄不通了。俺的个头虽然不大,却还费了很大气力才钻到最里层。等我睁圆双眼往四周一扫,不由得大吃一惊:竟然有不少的女同胞硬生生地也挤了进来。在这样的场合,作为一个翩跹娇柔的女子,不拉下往日的淑女形象、鼓起不可想象的勇气来克服天生的羞赧,怎能捱擦到了最里边?!这些美媚比男同胞还要激动:你看,她们的樱颗玉唇随着男同胞的叫喊声一张一翕;杏眼圆润,娥眉欲皱而未颦;桃花似的脸蛋分明映出泪珠一串。我敢肯定,如果俺这学校不是窝居山区,而是位于城市有机会接受一点流行的时髦风尚,不用说了,这些美女肯定会当众扑向这跳高皇帝将他簇拥起来!
当天晚上在我们的点式楼宿舍里,谈论的唯一话题当然是我们研83班的傲人战绩。我随众附和大家,嘴上说些赞美的词句,可是心里想的却是另外的情景。要是他们撞飞了跳高栏杆、抑或从110米跨栏上摔了下来,哼,看你们还能得到那些姑娘们的青睐?!要是俺也有一个强壮的身躯,你们哪还有这样的机会去撞桃花运?!要是……;要是……。不过,在我的脑海深处,理智告诉我,这些“要是”都是万无可能的蜃楼海市。这可咋办?这真像莎翁笔下哈姆莱特王子说的“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俺就这样躺在床上,心上一会热,额头一会凉,不觉过了一两个时辰,突然大脑像通了电似的,脑海里蹦出一个绝妙主意,我不禁咯咯地笑出声来。俺真不愧是个久经考场的老手、千挑万选的研究生,没有辜负“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这个光荣称号。看来,手中万事皆备,只待东风了。俺美美地睡了个美觉——我敢肯定,即使猪八戒娶媳妇,也没有俺的爽快。
没过两个月,这东风就飘然而至。
原来,成都市几家公司进口了一批当时很先进的个人计算机,它们急切需要得到技术培训,就向我们学校发出了求援。由于我的硕士研究课题与之相关,我们系指定我给它们提供帮助。这样,一个月不到,俺竟然收获了好几十元的劳务费,一下子不小心成了研83班的富翁。
这样,我也有了实施心中计划、实现宏伟目标的资本。那么,什么是俺的计划与目标呢?
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俺知道,就凭俺这身材长相,想与那几个喜欢在体育场上折腾露脸的家伙去争夺红颜绿女,无疑是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门都没有,索性自知之明主动缴械;还有那些个儿高挑或键壮如牛且敏捷似豹还未在体育场上现身的潜在对手,也得将他们划入黑名单。你想,研83班总共不到七十来个男同胞,而挨着点式楼的那女生楼起码有几百位靓妹,其中美若天仙使人心颤的也有百余,即使俺班的全部同侪都被绣球抛中,俺还有百分之百的几率抱得美人归!只要他们都中了彩,下一个不就轮到俺了么?!可问题是,怎么让这些混小子、特别是列在俺心目中黑名单上的家伙去招蜂引蝶、搭筑鹊桥?只要俺的这些哥们处上了意中人,通过这些哥们及他们的意中人的穿针引线,俺的好事可就不仅仅是水到渠成的了。你瞧,俺至少有十多个铁哥们,只要每两三个给俺来一个“介绍”或作一个“引见”,俺就可以篮中选花了。你说这是不是比八戒娶亲的幸福指数高上几个数量级?!到那个时候,俺的这帮哥们反过来都会羡慕我不得了!所以,俺得给这些哥们创造机会,并且,越快越好。
那时,点式楼与女生楼前有一块空地,很适合作一些小规模的文体活动。几位与我交往较为密切的哥们,没事的时候都喜欢到这里扎个场子、打几局羽毛球。因为研究生除了有限的助学金外,都没有别的收入;每月干瘪瘪的几块铜板,减去吃饭等必要的开支,就所剩无几了,所以他们只能用价廉质劣的塑料羽毛球来自娱自乐。通过俺的私下观察,好像没有几个女同胞对他们感兴趣。这也难怪,谁叫这些小子使用假羽毛球的呢?露出了自己的穷酸相不说,还将自己本来的热血真情披上了虚假的伪装。这样,姑娘想当然地会对你们不屑一顾、视如敝屣!看准这点,俺决定出手了。
我决定忍痛抽出我挣得的部分劳务报酬,购买真正的高质量的羽毛球,举办一场羽毛球赛。
当然,俺得仔细地筛选参赛者的名单:他们必须在俺心中的黑名单挂上号;并且,以后与我的课堂或课外活动有较多的交集、有机会给俺通融。这样,首先就排除了那些已经在运动场上扬名立万的体育明星,比如上面提及的江浩、陈锦雄、蔡立勋。还有一位铁哥们,俺也得挥泪斩马谡,他就是来自安徽的汪旭升。这家伙虽然不十分喜爱体育不在场上露面,人可是没法比:高高的个儿,是个十足的白面书生;这还不算,最能勾引魔女仙妖魂魄的,是他的那张比年轻时的赵忠祥还标准又英俊的国字脸。
经过精心盘算,我内定了比赛选手名单:余南阳、刘鹰、郝红鸣、康英杰、李家武、郑勇、申虎山、周曙光、胡建军、谭永东、郭晓民、蒋玉平等十来位。然后找准时机恰到好处、而又不至于引起别的同班学友怀疑地告诉他们——我将赞助一场羽毛球赛。这些哥们顿时兴奋不已,一致推举我为赛事的总裁判长,因为他们知道,俺对羽毛球比赛规则一窍不通,不给俺一个不干实事、但又具有最高荣誉称号的职位也太不够哥们义气了。接下来,我就趁热打铁、公事公办,选定了几个比赛时间段。当然啦,这些赛时都是俺早先观察谋划的结果,你不用想也知道,赛程正好处于女同学们进出她们住处的高峰时期。
比赛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对那些玩羽毛球的家伙来说。
而于我,则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像孙权嫁妹妹,赔了夫人不说还折了兵。比赛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帮家伙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反而却开始整天泡在实验室或图书馆,移情于他们的无性恋人去了。
我失望至极,黔驴技穷,只好浪子回头,与我老母在我上小学时就钦定的娃娃亲对象——书中颜如玉——破镜重圆。
…………
近三年的研究生生活飞快地过去了,大家立刻分散在全国各地,有的还远赴海外。而我,则回到了家乡省城;在工作十几年后,又重返学校,在美国与我的老相好——书中颜如玉——再一次重续前缘,开始新一轮艰难而又知足的生活。
俺的未有机会开启的初恋,则永远地留在了我的母校——西南交通大学。没有一点的遗憾,没有一丝的幽怨,只有一缕缕连绵不断永无止境的相思。每当我面临生活工作的压力时,她就在我面前展现峨眉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她让我与那帮铁哥们在记忆的校园里徜徉,她带我重回青春无瑕的时光、给我送来沁人肺腑的芬芳、使我精神焕发、催我向前勇往……
注:2016年5月,我的母校西南交通大学举行120周年校庆会;7月,研83班举办毕业30周年聚会。本人因故皆不能前往,特作此篇以资纪念。
X.Y.Z.(小易子)
二零一六年七月二日